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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漠漠轻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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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圳城的腊月,从未有如此冷过。虽然这座城市,没被大雪覆盖,受外围城市影响,也无法逃过这波寒潮。

    一出机场,扑面而来的冰粒,从舒畅不禁打了个冷战。抬头看去,路边青绿的树木,残妆陋面。这景像根本无法与“南国”这两个词相联系。习惯在大冬天穿件风衣的深圳人,现在一个个身上驮得厚厚的。出租车司机车开得小心翼翼,从机场到酒店,平时半小时的路程,足足开了一小时。

    深圳是个移民城市,本地人并不多。这个时间,酒店的大厅里空荡荡的,出出进进的大部分是背着采访包的记者,一个个行色匆匆。街头的行人也很少,大部分的异乡人现在都聚集在车站、机场,那儿才是把他们带回家乡的起点。

    办完登记手续,舒畅拿着钥匙上电梯,进房间,打开行李箱,把几件大衣挂好,然后便给笔记本插上网线。

    熟悉的开机音乐响起的时候,她听见自已两只手腕处的血管有节奏地突突跳动,腿有些发软,她不得不在床边坐下,扶着桌沿。

    胜男常笑舒畅是个没有个性的人,用了几年的笔记本,桌面背景还是微软设定的蓝茵茵的画面。盯着蓝茵茵的画面,舒畅不由想起裴迪文那姹紫嫣红的花园背景,那个表情呆滞的小女孩,她移动鼠标的手哆嗦了一下。

    邮箱点开,收件箱显示有一封未读邮件,标题为:豪门公子。

    舒畅突地站起身,按着显示屏,大口大口地呼吸。

    搁在床上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舒畅吓得差点叫出声,定了定神,这才拿起手机。

    “到酒店了吗?”裴迪文的声音透着疲惫。

    “到了一会。”舒畅走到窗边,看着酒店对面的一家清真菜馆,门可罗雀。

    “冷不冷,衣服带没带足?”

    “我准备打持久战,什么都备得很足。你……怎样?”

    “有些心神不定,”裴迪文长吁了口气,“集中不了精力做事,一会中层领导还有个会要开,挺烦的。不知怎么,挺后悔让你去深圳,好像你去的不是深圳,而是遥不可及的天边。舒畅,我回香港时,先飞深圳,我想去看看你,然后从深圳坐车回香港。”

    舒畅停顿了下,笑道:“现在一票难求,你就别挤占一个位置吧,让出来给别人回家过年。我们不久就会见到的。”

    “也好,我们就多多通电话,你注意休息,深圳晚上治安不算好,女孩子家别独自在外面呆得太晚。”

    “知道了,你比我妈还会唠叨,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差,干吗那么紧张?”

    裴迪文叹息一声,“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她轻轻一笑,没接话,他又叮嘱了几句,她听到莫笑提醒他会议马上要开始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挂上电话。

    手机贴着耳侧,捂得发暖,她抚摸着机身,又看向邮件。

    邮件没有正文,只有附件。附件有图片,有资料。

    第一张出来的图片上的日期就是前几天一张报纸上剪辑的,裴迪文一手抱着那个表情呆滞的小女孩,一手揽着宋颖的腰,图片上的内容是恒宇集团总经理裴迪文携夫人宋颖女士、爱女裴欣儿小姐出席香江新年之夜晚会。

    第二张图片是十二月三十号,身着晚礼服的裴迪文和宋颖在一个大厅里翩翩起舞,身后用鲜花镶嵌出“恒宇尾牙晚会”的字样。

    第三张图片的时间有点久,中秋节,裴迪文站在一块豪宅前,抱着裴欣儿,指着漫天的烟花,一脸慈祥。

    第四张图片,大概是剧场,裴迪文和宋颖十指紧扣,夹在一群貌似社会尖端人士之中,拾级向上。

    再后面的就是宁致口中那个星光灼灼的婚礼了,身穿黑色礼服的裴迪文站在圣坛前,含情脉脉地看着身穿绝美婚纱的宋颖慢慢走过来。

    ……

    舒畅把一张张图片放到最大,目不转睛地看着,再后面是几页资料。

    裴迪文家庭成员:爷爷裴天磊,父亲裴仲林,母亲储爱琳,小妈伍盈盈,弟弟裴迪声,妹妹裴乐乐。裴迪声与裴乐乐乃伍盈盈所生,裴迪声毕业于哈佛大学,是一建筑设计天才,在四年前一场车祸中丧生,裴乐乐现在意大利学习珠宝设计。裴仲林虽为长子,但生性放荡不羁,是香江有名的纨绔子弟,裴天磊不敢寄以厚望,一心栽培长孙裴迪文。

    裴迪文,六年前与荣发银行千金小姐宋颖成婚,第三年,生下爱女欣儿。裴欣儿自幼弱智,双腿残疾,之后,两人再无生下一儿半女。裴迪文为恒宇集团成功打开欧洲市场,三年前,突然从恒宇集团消失,就任大陆《华东晚报》总编一职。直到今年秋,外界传闻恒宇集团发生财务危机、股票大幅缩水,裴迪文又回到恒宇集团担任顾问,新年之际,裴迪文正式升职为恒宇集团的总经理。

    ……

    太阳穴如针扎,舒畅只觉得呼吸都有些窘迫感,心跳得好像要冲出胸腔,烦恶欲吐。她不得不努力深呼吸,紧紧抓住自已上衣的下摆,命令自已镇定下来。

    心里面已经不是愤怒,她忐忑不安的几日,仿佛已预见到这样的结果,现在只不过是这个结果被证实了。

    裴迪文不仅是豪门贵族,而且有妻有女。她是他的什么人?单身在大陆工作,打发寂寞的情人?她这个情人,他未免付出太多,一张网张了三年,不急不躁,谎话都说得那么温柔、体贴!就是刚刚,他还在电话那端嘘寒问暖,对她那么紧张。

    舒畅不仅头痛还心慌,四肢冰冷无力,脑子里像长了个瘤子,突突地跳个不停。

    宁致的一面之辞,她选择理智的分析,赵凯发过来的调查资料,那一张张图片,一行行字,铁诤诤的事实,她再怎么为裴迪文来开脱呢?

    他说他可以选择不爱,但如果爱,就不会是欺骗。

    也许他对她的爱是没欺骗,可是这样的爱是从别的女人身上挤出来的,他想过她的感受?

    杨帆是被谈小可抢走的,杨帆也没有说要和她分手,他甚至还说过要和她结婚,她拒绝了。那一份痛,至今想起来,血淋淋的。

    现在,她也要让另一个女人的心疼得血淋淋的?

    她不知道在房里坐了多久,窗外的白光慢慢暗下来,她木木地把笔记本关上,背起采访包,走出房间,站在像微波炉一样的电梯里,等待着到达底层的红灯亮起。

    一天的冰雨,她从采访包里拿出备用的伞,展开一看,这伞是她去杭州时,他在机场给她买的。盯着印有水墨画的伞面,她慌乱地伸出手放在眼睑下挡着,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落在地上。

    深圳火车站现在如同一个巨大的收容所,舒畅终于见识到人山人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景像。警察在车站外面搭了长达数公里的雨棚,可是仍没办法容纳所有的人。到处都是人,站内挤满了人,站外挤满了人。提着行李箱,背着家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致目光直直地盯着车站上方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他们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由于几十年不遇的持续降雪,轨道损坏,电路断裂,列车不是晚点,就是被取消,车站外面的人越聚越多。深圳市政府想了许多办法,交通部也增发了多趟列车,但车在途中,到达不了终点。偶尔有几趟列车发出,人群像疯了一样冲向站台,若不是警察维持秩序,只怕时有惨烈的事件发生。

    舒畅每天都来车站,像上班一样,早晨过来,夜深回酒店。她有时和旅客聊聊,有时进车站向管理人员打听下路面抢修的情况。在长久的等待之后,人都像麻木了,无力争取,只能任由命运的蹂躏。舒畅觉得自已也像麻木了,发回去的稿件像日记账似的,例行公事写写当天发生的事,一点新意都没有。

    宁致每天会给她打电话,总说她家里的事、爸妈的事,她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他讲完,她就说再见。

    胜男也打过几次,开了口就是斥责裴迪文的卑鄙,她也不接话,她怕一开口,会哭出声,胜男骂得会更凶。

    裴迪文的电话通常是晚上打来,准确地掐到她到了酒店,梳洗好,躺在床上。她发过去的稿件,他都会看。但在电话中,他从不聊工作,问她冷不冷,有没被人群冲撞过,吃得惯深圳的饭菜吗。明天,他要回香港了。

    舒畅嗯嗯地应声,唇紧抿,不让泪流下来的声音,被他听见。

    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许不长,她不想在电话里给这份感情下个结论。此刻,她也没有力气来想这些。只能庆幸,隔了一千公里的距离,她的痛,没有任何人看得见。

    和杨帆分开,与他快速进入热恋,她真的不是病急乱投医,真的不是想用一份新恋情来抹去旧伤痕,他真的叩动了心弦,让她生出一丝幻想,以为她真的等到了今生相伴天长地久的另一半。

    原来,他不是。

    铁路部分的突击抢险终于有了进展,开进深圳火车站的列车越来越多,带着笑意向深圳挥手道别的旅客也越来越多,车站外面小饭馆的客人渐渐稀了,车站工作人员哑着嗓子告诉舒畅,再累两天,滞留在深圳的旅客就可以全部上车了。

    这天,已是腊月二十八,后天就是除夕,有许多同行都已订好回去的机票,她懒懒的,想都不想这事。

    在深圳呆了十多天,出出进进,和其他报社的几位记者都混熟了。中午,几个人坐在小饭馆里吃午饭,又有十多列火车发出,车站外面看不到几个旅客。

    舒畅买了份虾仁炒饭,汤是榨菜肉丝汤。师傅大概是太高兴,不留神,抓了一把盐扔汤里,饭又干,舒畅吃了几口,就咽不下去,不停地喝水。

    “鱼香肉丝饭不错哦,要不换一盘?”一个头发卷卷的矮个女子端在盘子坐到舒畅对面。她是《香江日报》的记者,叫米兰,和舒畅住一个酒店,两人这几天都是拼车来往车站的。

    米兰是地道的香港人,普通话讲得一般,听的人特费劲,有时候采访时,她不得已只能把要问的内容写在纸上给人看。

    “我不太饿,早饭吃多了。”舒畅摇摇头。

    “哪有多,就一片面包、半杯牛奶。”米兰塞了满嘴的饭,卷发一颤一颤的。

    舒畅把头转向外面,深圳今天是晴天,一晴,气温就高了几度,路面上干干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回香港?”她问米兰。

    “我随时都可以回去呀,很方便的。到是你,怕买不到机票了。”

    “买不到我就在深圳逛逛。”

    “深圳有什么好逛的,去香港玩吧!”

    “去香港?”舒畅眼眨了几眨,心里面一动,“我……没有通行证,去不了。”

    “拿记者证去海关办个特别通行证,很快的。我下午陪你去?香港过年很热闹,海洋公园和迪斯尼乐园都会有许多表演,去吧,我有认识的酒店,给你打个对折。”米兰来劲了,激烈地怂恿。

    舒畅只迟疑了一会,很快点了点头,“好吧!”

    米兰真的是个热心人。陪着舒畅去办了特别通行证,带着她过海关,然后坐车进了香港,帮她入住酒店,她回报社打了个照面,就急急地带舒畅去逛香港的庙街。

    两人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了公车。公车慢悠悠地在街头穿行,过一会就停,正好方便舒畅浏览街景。

    “看到没有,那是拥有全香港最奢华壮丽夜景的丽晶酒店,呆在房间里,180度的维多利亚港景晔地在眼前整个摊开来,中银大厦、汇丰银行、君悦酒店、新世界酒店……无数壮观的建筑物隔着一湾海水完全超近距离地逼近眼前,那种震撼,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米兰指着一幢雄伟的建筑说道,“不过,这种酒店,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消费得起的,我也是有次采访,进来参观了下。”

    舒畅看着门前穿着红色制服的门僮谦恭地弯下腰,为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开门,妇人高雅地昂着头,笔直地朝里走去,一边朝门僮手中塞了点小费。

    “香港真的是有钱人的天堂。”她叹了一声。

    米兰呵呵地笑,“是啊,像李家、霍家、裴家,富了几代的人,才能在香港活得如鱼得水,我们只能算是讨生活。不过,平民也有平民的乐趣,庙街就是平民的天堂,但那里很乱,晚上不能一个人过去逛。”

    “裴家?”舒畅拧了拧眉。

    “就是香港楼王裴天磊家族呀,他不像李家、霍家那么高调,但生意做得稳妥扎实,如今也是资产雄厚!他们家那豪宅也是香港的旅游景点之一,经过时,我指给你看。可惜,钱是有钱,就是后继无人,唯一的重孙女是个弱智。”

    “香港也计划生育?”舒畅怅然地看着前方。

    “你太会说笑了,就是香港计划生育,也计划不到他们那种人家。他们都是持有外国护照的,想生几个就几个。我们同行都猜测裴迪文是怕再生个弱智,所以不敢要孩子。其实,他可以像他老爹再娶一房的,但他老婆是个厉害角色,可不是他老妈,二奶过去,日子不好过。”

    “说不定是他很爱他妻子呢?”

    米兰诡异地倾倾嘴角,“豪门里的事,谁知道。表面风风光光,背后男盗女娼,被发现了,用点钱堵住媒体的口。裴迪文有个同父异母兄弟叫裴迪声,出车祸死的。死的时候,有人看到车里还有一女的,可是处理事故时却只字没提这事,就是怕丢脸,搞不好把那女人丢海里了。瞧,裴家豪宅到了,看看,在香港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他家占多大一块地盘呀!”

    舒畅顺着米兰手指看过去,大片成材的柏树环抱着一片碧绿的山林,也环抱着几幢贝壳色的小楼。小楼错落有致接踵连肩,天上洒上的一层薄薄的雾霭,统一了小楼与草地的色调,并且将一种水彩画似的精致与朦胧,表现得恰到好处。天地间与夕阳下悬浮着的清新空气,让人一时误以为这不是在香港,而是在昆明。楼前的空地上,停了不少豪华轿车,这时,一辆加长款的凯迪拉克缓缓驶进园内,一位黑衣的中年男子匆忙跑过去开门。

    米兰嘴巴夸张地张成半圆,条件反射地拿起相机,好一阵猛拍,“这么巧,居然撞见了裴迪文,他最近不装神秘了,露脸挺多。”她吐了下舌头,耸耸肩,“不知怎么,我不太喜欢他老婆。我先声明,我可不是花痴,我一点都不暗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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