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小说网 > 夜来香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没有好好疼过你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没有好好疼过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大明1617

周易小说网 www.zhuoyj.com,最快更新夜来香最新章节!

    穆锡海午夜时分醒过来一次,但气色非常糟糕,而且很虚弱,只能依靠吸氧机来维持自己生命,他通过一名护士将金律师叫入病房,金律师进去后大门关上,我本想透过玻璃窗看一眼里面情况,但金律师带来的公证处人员和法院代表就守在门口,贸然过去有些不怀好意,所以不只是我,即便穆津霖和周逸辞也没有靠近半步。

    大约过去半个小时,金律师打开一条门缝,他招呼三名工作人员进入病房,再度将门紧紧合上。

    我换了个位置,站在能一眼看穿的地方,玻璃内穆锡海躺在床上,他一只手抬起,由金律师扶着在遗嘱协议上签下了自己名字,两名公证人员浏览后加盖公章,并且一式两份,一份由金律师保管,另外一份交由那名法院工作者。

    结束这些流程后,金律师蹲在床边不知问穆锡海什么,后者非常缓慢而虚弱的阖动两瓣唇,金律师将脸凑到他嘴边,极其努力辩听着,他点了点头,起身整理好那份协议塞入自己公文包中,然后带着其余三人一起从病房内出来。

    穆津霖和周逸辞立刻看向他,每个人都清楚刚才里面发生了什么,也都清楚经过这几天的事,也许遗嘱内容发生了改变,但谁也不好开门见山,毕竟这种特殊时刻,不关注老子死活旁敲侧击问遗产,显得自己在亲情面前太过冷漠。

    人类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懂得掩饰自己的野心和虚伪,而不是那样坦诚布公。

    金律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架,他朝我走来,在距离我半米外的地方停住,“老爷请三太太进入病房,他有话和您说。”

    我点头说好,金律师随即走向管家,他询问沈碧成女士是否在场,管家摇头说不在,金律师说,“老爷要见她,让沈女士尽快赶到。”

    我推开病房门,里头光线极其昏暗,四面墙壁都阴森森的,空气中透着一股寒意,穆锡海睁着眼睛正看向我,他浑浊的瞳仁泛着血红,他累了,非常非常疲累的样子。

    我沙哑着嗓子喊了声老爷,他微弱眨眼,我关好门朝他走过去,他鼻子内塞着氧气头,青紫的唇早已干裂,我四下看都找不到水杯,我问他渴不渴,他摇了摇头。

    我蹲在床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老爷快点好起来,刚才我和可心还说,要给您生个女儿,我觉得这一胎可能是女孩。”

    他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女儿好,我这辈子都没有女儿,本来以为没有生女儿的命,看来你要帮我圆满了。”

    他每说一个字都好像要用掉极大力气,越来越僵硬的脸孔仿佛也正在一点点流逝他的生命,我觉得心里有点发堵,他动了动手指,想要抬起来,可又使不上劲,我发现后把自己的手挤入他掌心,他轻轻握了握,十分满足露出一点笑容,“程欢,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吗,在逸辞的办公室。”

    我点头说记得,他眼神内满是憧憬和快乐,“你长长的头发,就在腰间垂着,眼睛又大又亮,眼神如同玻璃一样清澈,很瘦弱,不爱说话,像一片安静的叶子。”

    他盯着面前流转的虚无的空气,像陷入一个冗长的梦中。

    “我记得你在我掌心写你的名字,你手很软,绵绵的,凉丝丝的,眉眼小心的样子特别纯净,我这辈子看多了莺莺燕燕,倾国倾城,忽然间这样一股清流,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流进了心里。”

    他说完低低发笑,可笑得颤抖而无力,“我习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根本不愿意考虑别人的想法,我只觉得我想要,我就该得到,但我其实很庆幸,如果不是这样,我根本不会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拥有你。”

    他这番话让我心里像碰了刺,长了草,又疼又硬。

    我看着穆锡海此时平静慈祥的脸孔,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发涩,如果不是遇到我,其实他死不了这么快,周逸辞也不会为沈碧成翻案,她对他而言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他们甚至没有过交集,一个素未谋面且毫无价值的女人他根本不可能理会。

    而沈碧成的冤情是压倒穆锡海最大的一根稻草,他原本就空了的心脏,在巨大变故的震撼下,才会崩裂这么快。

    我将脸贴在穆锡海手背上,他一动不动的身体散发出一丝血腥和药物的味道,他在我头顶小声说,“程欢,我还放心不下津霖和逸辞。”

    我身体一僵,在愣怔中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他不曾发现我的失态,继续说,“我这辈子上没有孝敬父母,下没有教养子女,对妻妾也不够体贴忠诚,所以我该遭到报应,可我不希望我的儿子们重蹈覆辙,继续毫无亲情与人性的厮杀。我到底生了他们,我舍不得失去任何一个。程欢,如果以后你能有阻止的资格,帮一帮我,留住我的两个儿子。”

    我抿着嘴唇注视他,我脸颊仍旧贴住他手背,他眼底的期望与哀求让我不忍拒绝,可我也没办法承诺,“老爷,我很想答应您,可我清楚自己没有这个资格,您的儿子您最了解,他们听不进去规劝,他们野心都太大,永远不满足于得到的东西。津霖还有大太太约束,逸辞只能看他自己。”

    “你能。”

    穆锡海反握住我的手,他沉睡的血液与灵魂仿佛突然间苏醒过来,他骨头里渗出的坚韧吓住了我,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一字一顿说,“你答应我。不管他们争到什么程度,只要你能阻止,尽全力去做,我给你资本。”

    我被他的认真和严肃惊住,我仓皇失措中点了点头,我书好,我答应老爷。

    穆锡海维持这样执拗的姿势和表情定格了一秒,便全身瘫软下去,长长的舒了口气。

    其实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肯定我能做到,他和我仅仅接触了三个月,三个月能看透什么,甚至不足以让他撕掉我面具的十分之一。

    他难道不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看清我的真面目吗。

    可他仿佛除了我再找不到第二个能委托的人,所以他不惜在我面前暴露他的苍凉与担忧。

    就像是咽下了一切悲愤与不甘。

    穆锡海闭着眼睛重重喘息,我蹲在床边看他,他挣扎着,始终不愿睡过去,吊着最后一口气息,在等待沈碧成。

    我问他要见见津霖和逸辞吗。

    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凝滞了片刻,随即摇头说不见,语气内听不出半点波澜。

    我又问他是否见大太太。

    他思索良久后还是摇头,他不见两个儿子我理解,可他不见发妻,我不清楚为什么。

    病房内陷入冗长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我都分不清他是否还活着,外面忽然传来两声敲门响,我应了一声,管家随即推开一条门缝,他探头进来,“三太太,沈碧成来了。”

    穆锡海听到沈碧成,他立刻睁开眼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我赶紧让管家把她带进来,管家转身对着走廊说了句什么,门被完全推开,穆津霖半副侧影靠着墙壁,沈碧成一晃而入,随即门被管家从外面合住。

    昏暗的光线中,她还是一早那身素青色的长裙,脚下蹬着一双白色皮鞋,脸上素净祥和,看不出喜悲。

    她站在门口没有更往里走,似乎还有些抗拒与穆锡海接触,可穆锡海非常渴望她能过来,我在他眼中看到了等待,我从床边起身,让出一个最亲近他的位置,沈碧成像定住了,她所有生动的表情,干脆的步伐,都好像被焚烧了,再也拼凑不起来。

    穆锡海喊她名字,她眼神扫向他,紧抿的唇颤了颤。

    “碧成,是不是赶得很匆忙。”

    她摇头说不是。

    再没有过多的话语。

    他说不出怎样沧桑陈旧的悲哀,喉咙涌起哽咽呜鸣,“这辈子我最大遗憾,就是没有好好疼过你,错失了那么多岁月。”

    穆锡海这句话让沈碧成冷若冰霜的脸忽然发生了炸裂,她一直在强撑,也有些怨恨,可这一刻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她淌下眼泪,却还固执别开脸不去看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也不肯发出声音。

    穆锡海声音里充满遗憾与惋惜,“抢救时我还有意识,我一直在想你,想你这三年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恨我当初为什么那么糊涂。我亏欠了慧娴,亏欠了茜蓉,亏欠了程欢,更亏欠了你。我惟独没有亏欠良莠,可她并不值得我对她这样好。”

    穆锡海神智忽然清明很多,说话也连贯有了力气,我心里萌发很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要离开,我死死握住床尾铁架,心底骤然翻江倒海。

    “但我不是真的忘记,为我生儿子的女人只有三个,我就算再凉薄无情,我也不至于想不起来你。你不要觉得不值和绝望,我承认我是个坏男人,但你是好女人,你是真的好。”

    穆锡海说完朝沈碧成伸出手,苍老的眼睛里满是渴求,“你过来,我再看看你,碧成,求你别和将死的人计较了。”

    沈碧成隐忍的哭声渐渐溢出,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她踉跄走到穆锡海身边,将手递给他,她是颤抖的,也是柔软的,三年的强硬与执着,在这一刻溃败坍塌,她发现自己真恨,可她还是没办法对这副模样的穆锡海无动于衷。

    他不是一点好都没有。

    他其实是她这辈子颠沛流离四海为家,第一个对她好的男人。

    只是越好的东西命越短。

    她也没怪太深。

    穆锡海握住那只瘦瘦小小的手如愿笑出来,笑中带泪,带着一丝粗喘。

    他死死盯着她的脸,涕泗横流一点也不好看的脸,他怕她下一刻会消失不见,所以他握着她,握得那么那么紧,紧到他脸上有汗,手腕的青筋近乎透明,“你的容貌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没有一点改变。笑是淡淡的,哭也是淡淡的,说话声音低低细细,对什么都害怕。”

    穆锡海眼神发光,亮得像月色和星辰,他笑得特别飘渺,像是在看沈碧成,又像是透过她在追溯他那一段时光。

    “那年是不是春天,你想想,是不是春天,桃花开了很多,你还有印象吗。”

    沈碧成点头,她捂着嘴,眼泪从指缝溢出,滴滴答答坠在地上。

    “你穿着戏袍,背着一把小锄头,在一颗树底下,唱黛玉葬花,底下人不多,可都为你叫好,她唱着唱着真哭了,灯光就那么洒下来,落在你脸上一条条的光影,真美。”

    我盯着回光返照的穆锡海,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

    “这三年,我再没有听过那首曲,可我很想听。你说是不是苍天罚我,你肯原谅,我却没福气享用了。”

    沈碧成被雾气弥漫的眼睛,几次要喊他可都被痛哭盖住的声音,她身体颤动起来,连带着穆锡海也在抖,他指尖蹭了蹭她枯瘦的皮肤,无奈的哄她,“好了,不哭了,我该死,有什么好哭。”

    沈碧成忽然摇头,她艰难吐出一个不,哭得几乎窒息。

    穆锡海在她的悲恸中眼角滚下热泪,他抬起另外一只手,朝着她脸上指了指,沈碧成明白过来,她缓缓蹲下,将脸凑到他跟前,他咧开嘴笑,在她所有被泪痕浸湿的地方抹了抹。

    当他这样近距离看她,触碰她的脸,他才发现她其实并非他记忆里那样,光鲜娇嫩柔美动人,她老了,哪里还是一张未满三十岁的脸,她被三年的苦难时光折磨得生生苍老了十几岁。

    她脸上到处都是细碎的皱纹,随着她啼哭而密密麻麻的纠缠,这些是她对这个世界在无数次绝望中长出的沧桑。她不会笑了,哭也哭得不似多年前梨花带雨的漂亮,穆锡海心脏被狠狠戳了一下,他眼睁睁看着齐良莠造了这么多孽,他不闻不问,让它酿成了更大的悲剧。

    他活在一个冷漠而死寂的家族,面对着一张张虚伪的脸,褚慧娴的温和仁善,齐良莠的艳丽生动,那些小佣人的娇俏奉承,多熟悉啊,可笑这么久了,他都没有看透分毫。

    是他毁了沈碧成,毁了她大好年华,毁了她为他毫无怨言孕育的骨肉。

    穆锡海忽然也痛哭出来,他闭着眼老泪纵横,“碧成,我对不起你。”

    她哭得更狠,像要哭倒这栋楼,我别开头朝着门外走去,脸颊上湿湿痒痒,我拉开门,所有人都看向我,周逸辞发现我这张狼狈的脸,他神情一怔,似乎难以置信,这样狠毒的我竟然也会落泪,他不清楚我为了谁而哭,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可眼泪就是莫名其妙的淌下来,收都收不住。

    可心冲上来握住我手问我老爷还活着吗,我点头,她松了口气,她无比卑微指了指自己,“我能进去和老爷说说话吗。”

    我说等着吧,老爷想见自然就能进去。

    她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失魂落魄站在那里,松开了我的手,“可老爷…他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啊。”

    沈碧成半个小时后才从病房出来,她哭得泣不成声,管家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期间还晕厥了片刻。

    而他再也没有叫过任何人。

    凌晨两点,穆锡海出现第一次休克,大批医生赶往病房内进行抢救,一小时后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

    凌晨三点三十七分,病房内传出第二次心脏监测仪报警响,所有医生再度进入,这一次抢救时间非常短,前后不到二十分钟,我透过那一方玻璃窗看到屏幕上的曲线归为一条横波,而不断给穆锡海进行按压的医生停止了手上动作,他对进行其余急救措施的大夫摇了下头,护士拉起白被单盖在穆锡海脸上,他们集体转身出来,对家属鞠了一躬,“节哀。我们尽力了。”

    鸦雀无声一秒后可心匍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沈碧成才压回去的眼泪在可心的不断哀嚎下又一次喷薄而出,她捂着脸放声痛哭,穆津霖与周逸辞沉默进入病房,跪在床边落泪,低喊了几声父亲。

    我呆滞的脸上划过一道道濡湿,心里被割了一下,又烫了一下,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老爷,将我缠裹其中不得逃脱。

    光洁的窗子倒映出我此时的面容,无动于衷的,波澜不惊的,和深深的陌生。

本站推荐:神医毒妃魅王宠妻:鬼医纨绔妃兽黑狂妃:皇叔逆天宠小阁老神医嫡女随身空间:神医小农女好色婶子绝色毒医:腹黑蛇王溺宠妻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3岁小萌宝:神医娘亲,又跑啦!

夜来香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周易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缚瑾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缚瑾并收藏夜来香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