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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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道大半夜出去买酒,从街头走到街尾,到底找到一家将要打烊的饭馆,买了几个小菜,还有两瓶二锅头。

    回去时,老郑歪在床上看电视,被他闹醒,一时也没了睡意。

    明天要回上陵,老郑起先不想喝,等他揭开盖子,酒菜的香味飘出来,他才有些控制不住。

    老郑坐到桌子旁,先捏两粒花生米扔嘴里,笑看着他:“什么好事儿兴奋成这样?大半夜的火气够旺了。”

    李道打着赤膊,小口抿酒,勾了勾唇。

    老郑随便换个频道,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你和今晚那姑娘什么渊源?看着关系可不简单。”

    李道没告诉他,忽然问:“你自己能回上陵么?”

    老郑一愣:“什么意思?你要留这儿?”他直起背,用手指点着他:“我可告诉你,你小子别这么不地道,公司里现在正缺人,你突然撂挑子不干,我临时上哪儿找人去?”

    李道说:“放心,过几天回,等忙完这阵子,你找到人了我再撤。”

    老郑一脸过来人的样子,叹口气,老生常谈:“别说老哥我没提醒你,你刚放出来可别重操旧业,一进一出磨掉一层皮,什么感受你自己最清楚,得干正经事儿。”

    “什么算正经?”

    老郑酒杯一撂:“你说呢?”

    李道一条腿踩上椅子,扯了下嘴角:“追媳妇最正经。”

    不用想老郑也知道他说的“媳妇”是谁。

    一晚上两人眼神你来我往,看上去有些隔阂,但中间拴着的那根线始终就没断。

    老郑问:“你想怎么追?”

    李道嚼着花生米,看着电视节目没说话。

    “别装。”老郑把脸凑到他面前,碰碰他胳膊:“怎么追?”

    李道看回老郑:“本来打算看一眼就完。”

    “嗯。”老郑抿一口酒,等着听故事。

    “简直浪费时间,现在”他笑了笑。

    老郑是个急脾气:“话说一半,挺大个块头怎么这性子?到底想怎么办?”

    “不告诉你。”李道一挑眉:“怎么办跟你说不着。”

    老郑:“...”

    这晚喝了不少,老郑被李道灌醉,扔下酒杯爬上床时,天已经蒙蒙亮。

    蒙头大睡,醒酒又到晚上,他只好在攀禹再住一晚。

    转天,老郑离开,李道也跟着退了房。

    他送他到镇外,货车停在一个工厂的围墙边。

    李道叮嘱:“晚上找地方住一宿,自己别开夜路。”

    “车上没货,又不赶时间,我会看着办的。”老郑问:“兜里有钱不?用不用给你留点儿?”

    “甭管了。”

    这天天阴,乌云翻滚着从远处卷来,似乎正酝酿一场雨。

    温度很高,一丝风都没有,像闷在一个大蒸笼里。

    把老郑送走,李道回镇上转了一圈儿,路过服装店时,隐约看见里面有几个顾客。

    他没进去,慢悠悠往前晃。

    没什么目的,李道几乎把整个镇子都走遍,无意中发现一家宠物店,他站了两秒,推门进去。

    店铺角落里放了两个笼子,里面是蜥蜴,一只是成年豹纹守宫,另一只是鬃狮蜥幼崽。

    豹纹守宫表皮纹路匀称,眼睛饱满明亮,尾巴肥大,品相不错;鬃狮蜥一般,但颜色样子和原先那只有几分相似,性格温顺,好养活,傻不拉几的很佛系。

    李道问了问价格,买了鬃狮蜥。

    他拎着笼子去找顾津,店里顾客走了,只剩她一个人。她看一眼他手上的东西,抿了下嘴,又忙自己的。

    昨天他已经来过,顾津别扭着没怎么搭理他。

    李道也不在意,把笼子放旁边,随便问了句:“苏颖呢?”

    顾津没说话。

    他继续问:“怎么就你自己?”

    顾津拎着衣服转回身,不知他何时靠近,单手撑着旁边墙壁,微弯着身,她鼻子擦到了他下巴。

    距离近到呼吸相融,李道没有动,垂眸看着她。

    他气息灼热,顾津慢慢往后退一步,这才闷声说:“可乐着凉了,苏颖在家陪着呢。”又问:“你不是要回上陵?”

    李道说:“事儿没办完。”

    “什么事儿?”

    “算账。”

    听到他声调徒然压低,顾津心脏抽了下,“算什么账?”

    李道又靠近一步,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绵州那套房子手续办一半,律师说你没签字,等过了户我就走。”

    顾津看着他半天没说话,慢慢的,脸颊涨得通红:“你现在就走吧,我们已经没关系,我为什么要接受那房子,去签那个字。”

    李道说:“签了字就没关系了。”

    “早就没关系!”顾津气得指尖发抖,走上前,用力推了他一把:“你滚。”

    李道身体晃了晃,双脚没动分毫。

    顾津轻喘着,双手顶住他胸膛,把他费力地往门口方向推。

    这一次,李道顺着她的力道慢慢向后退,却在接近柜台处忽地停下来。

    顾津脚步卡住,推一下没推动,刚想抬头看他,只觉得腰上一紧,双脚腾空,霎那间被他抱坐在柜台上。

    顾津一口气没喘匀,他的脸就朝她压过来,来势汹汹。

    顾津嘴唇被堵住,脑壳一胀,像被电流击中了,她睁大双眼,对上他深沉黑亮的眸。

    这个吻突然而强势,店里还放着音乐,并不安静,但她却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声,似乎也有他颤抖的呼吸声。

    李道缓缓闭眼,嘴唇稍微抿住她的。

    时间静静走了几秒,顾津想起要挣扎,咬紧牙齿,拳头在他肩膀上捶打几下,又去推他胸膛。

    李道忽略不疼不痒的几下子,忽然间收紧顾津脖颈和后腰。

    他置身在她双腿间,唇上加了力度,细咬轻吮,手挪过来,捏着她两颊迫使她张口。

    顾津抵挡不住,便被他得逞。

    相隔五年,李道只敢在梦中想一想。

    她现在就在他怀中,唇那样软,气息那样浓烈而真实,他手臂再次收紧,呼吸变得又重又乱,偏过头,一下一下用力吻着她嘴唇。

    她情绪不像刚才那样激动,整个人软成一团,无比乖顺,可没过多久,他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李道一顿,唇不动了,然后缓慢离开。

    顾津抽泣了下,抬起水亮的眸子看着他:“这算什么?”嘴唇微启,声音很轻。

    李道没有捕捉到,喉结一滚,擦掉那些泪,又帮她抹了抹嘴角,想告诉她什么:“我”

    顾津截断:“你不是顺路来的?不是要回上陵?不是和我没关系?”她去推他,动作大了些:“那你为什么还这样?”

    李道默了默,两手仍是环着她:“刚开始不知道,害怕打扰你的生活。”

    “现在知道了?”

    李道:“嗯。”

    “又想怎样?”

    李道说:“想和你过”

    顾津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狠狠下力。

    李道抽了口气,抬手捧住她耳朵和后颈。

    挣脱的念头只在脑中徘徊一瞬,他最终没有动。

    “咬吧,解恨就行。”李道手指在她发丝上轻轻滑动,额头疼出细汗,仍然微抬起下巴,方便她下口。

    不知过多久,顾津松开嘴,他脖子上齿痕明显,周边皮肤红的发紫。

    顾津转开目光,闭了下眼,控诉道:“凭什么你说怎样就怎样?想分就分,想和就和,你总是自以为是,喜欢把你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之前在医院单方面决定不再有关系,法庭上让我好好生活,不允许别人探视。想把房子过户给我没问我意见,我写信你不回,更不曾挽留,现在又突然跑来说这些做这些,你已经搅乱我的生活我恨你,李道这辈子我没恨过什么人,唯独恨你”

    她这段话速度极快,情绪混乱颠三倒四,到最后语句含混不清,脸上全是眼泪,哽咽不停。

    李道一句也辨认不出来,心中着急,帮她抹着泪,“你慢些说,我”

    顾津忽然拉下他脖子吻住他。

    话被堵回喉中,李道半弓着背,几乎同时捧起她的脸回吻。

    店门启开道缝隙,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有顾客进来,愣在当场。

    李道余光瞥见,伸臂将门按回去,手顺着门板向下摸索,顺便落锁。

    情势一度不可控制,很久之后,李道命令自己停下。

    他喘息着,身体向后撤了撤。

    顾津也注意到他的变化,垂着眼往后挪几分。

    李道两手撑着柜台,缓许久,忽然看她:“我现在听觉不太好。”

    顾津怔住。

    半晌:“什么?”

    “在狱中受过伤。”

    ***

    后来,李道先离开。

    顾津坐在转椅里,想起那天他被车撞到,应该就是听不见。他转身就走,是不想她看见他狼狈的样子。

    顾津脸上眼泪早干了,胸口却仍旧闷闷的,好似有块大石堵在那里不上不下,始终喘不过气来。

    她刚才还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不禁后悔又心疼。

    呆坐一阵子,音响里的歌曲已经循环好几遍。

    今天天气不好,没什么顾客。

    顾津起身洗把脸,索性早早打烊,回了洛坪。

    她走进院子意外又看见李道,以为他回旅馆了,没成想竟比她早一步来了家里,正和可乐坐在院中的桌子旁说话。

    原本不投脾气的两个人,相处倒是和谐起来,不知他和他说了什么,可乐两只小手乖乖扒着桌子,她进来都没注意到。

    桌子上放着蜥蜴笼子,幼崽时期的鬃狮蜥还是很萌的,巴掌那么大,白黄纹路,尾巴细长。

    可乐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怯生生问:“这个是送给我的嘛?”

    李道摇头:“不是。”

    可乐小声说:“可是赵叔叔每次来都会给我带礼物。”

    李道轻哼:“他那是目的不单纯。”

    可乐皱着眉,想了会儿:“什么叫不单纯?送礼物就是不单纯吗?那我想要这个,你不送给我,就是单纯吗?”

    李道盯着他不断开合的小嘴,清清嗓,没想到现在的小孩子逻辑性这么强,忽略他一连串问话,直接问:“喜欢?”

    可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李道睨了眼顾津背影,抬抬下巴:“你管她叫什么?”

    可乐回头:“小姑呀。”

    李道说:“那你以后管我叫姑父,它就是你的了。”

    “真的嘛?”

    “叫一声。”

    小家伙轻易就叛变,兴高采烈地叫:“姑父。”

    “大声点儿。”

    可乐从凳子上站起来,肩膀一耸,卯足了劲儿,仰着脑袋一字一顿地大吼:“姑!父!小!姑!父!”

    声音很大,李道听见了,他挑着眉笑开。

    以前觉得小孩哭哭啼啼太聒噪,碰上躲出老远,看着就心烦。但这臭小子倒是挺招人疼,虎头虎脑,尽挑着父母优点长,偶尔流露的神情也能找到顾津的影子。

    李道把小家伙夹在腋下,手臂向前轻轻一抡,横抱着向上抛几下。

    这个家一直缺乏强壮的男人,赵旭炎太斯文,只会买些玩具哄他玩儿,小可乐从没这样开心过,满院子都是他的欢笑声。

    傍晚时,天色愈发阴沉,酝酿了一天的雨终于下起来。

    李道留下吃饭。

    四个人围桌而坐,可乐一边是苏颖,另一边是顾津,关系好起来,隔空还跟李道说着话。

    苏颖无意中瞄到他脖子上的齿痕,瞬间明了,悬着的心放下来,同时也觉得自己亮了好几度。

    饭后雨势渐小,但李道稳稳当当坐着喝茶,没有要走的意思。

    顾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为了让他听得不费力,一字一顿道:“再不回去就没车了。”

    李道看着她的样子笑了笑:“回去也没地方住。”

    “为什么?”她说话仍旧很慢。

    李道一偏下巴:“房退了,剩下的钱买了小强。”

    听到这个名字,顾津有些恍惚,不由看向桌角放的宠物笼子,一些片段涌进脑海,她忽然想起那个隐蔽又安逸的小村落,冯大姐和她的傻儿子,那片水库,还有林子和高塔。

    她有些晃神,转过头时,李道臀部靠着桌子,正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顾津别开视线,挽了挽碎发:“住在家里吧。”

    主房外其实还有一间偏房,里面空间不太大,陈设简单,她和苏颖用来当仓库,过季的衣服店里装不下就会运回来,等到来年再拿去卖。

    顾津穿着雨衣过去,打开窗通风,把房间简单收拾一遍,床腾出来,换上干净的被褥和被单,勉强可以住一宿。

    顾津翻箱倒柜,找出顾维原来的背心和运动裤给他送过去。

    男人站进来,房间显得有些局促,他刚才没有撑伞,肩膀有些湿。

    顾津抬头,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看着他,忽然上前,轻轻抱住他的腰。

    一股熟悉而久违的气息涌过来,顾津眼睛泛潮,这一刻才深切地感受到不是在做梦,她觉得不够,手臂又拢紧,耳朵蹭了蹭他胸口。

    入夜很静,只有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好半天,两人抱着没有动。

    李道下巴搁在她头顶,半真半假地逗她:“一起睡?”

    顾津嘀咕:“不要脸。”

    “别欺负我听不见。”

    顾津笑:“晚安。”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

    转天早上,停了一阵子。

    趁这会儿工夫,苏颖带着小可乐先出门,知道这两人关系刚缓和,需要时间和空间好好相处,给顾津留了字条,叫她今天不用去店里。

    顾津起来时,早餐已经摆在桌上,应该是苏颖走前准备的。

    院子里水洗一样干净,一丝尘土都没有。

    顾津朝外望了眼,侧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动静,悄悄走过去,不见李道的踪影,被子叠成“豆腐块”,床单上也一个褶皱都没有。

    这一定是监狱里养成的习惯,出来这么久仍然保持,里面的生活她无法想象,不知道他是怎样熬过来的。

    她愣神的功夫,后背一副潮热的胸膛贴过来。

    “想什么呢?”他在她耳边说。

    顾津转身,愣了一下。

    他是去后面洗澡了,头发湿漉漉滴着水,工字背心过于合身,把整个身体线条裹出来,裤子也有些紧,裤腿短了一块,卡在小腿肚的位置上。

    这身装扮有些滑稽,顾津揉了下鼻子:“以为你在房里,想叫你过去吃饭。”

    “有没有地方晾晒?”

    她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拧成团的衣服。

    “给我吧。”

    两人说着话去厨房,吃完早饭,顾津带着他去村子里转了转。

    细雨绵绵,他们共撑一把黑色大伞,大部分倾向顾津,李道另一边膀子水亮亮的。

    他穿着蓝色塑料拖鞋,一身打扮像是捞鱼的,好在长相身材都过关,看上去也不是那么违和。

    路上人不多,顾津给他介绍村里的每个角落。

    太长的话他不能完全辨清,顾津就点起脚,对着他耳朵大声说。

    李道一路看着,感觉洛坪村不像当初她描述的那样贫穷,五年岁月,世间万物都不会停下发展的脚步。

    眼前画面迅速倒退,他想象着顾津在这里走过的每一步,只觉得千帆过尽,眨眼已多年。

    李道转头,忽然就顺了顺她头发。

    顾津对上他的视线,不知怎的,鼻腔酸涩难受,她抬手揉了揉,用力笑了下。

    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到洛坪湖。

    细雨中这里别有一番滋味,山与水的界限模糊了,被青雾笼罩,朦朦胧胧像蒙着一层薄纱,只听见远处瀑布的落水声。

    李道率先跳下路沿,转身将顾津抱下来。

    两人踩着碎石走到湖边。

    空气潮湿而清新,顾津深深呼吸,指着前面:“小时候,顾维常带我来摸鱼。”

    “黄鳝?”

    顾津摇头:“黄鳝在那边的泥池。”

    “捅蜂窝摘野果呢?”曾经在高塔村的对话他还记得。

    顾津抬手一指:“是不同的方向,在后山上,回头带你去。”

    “不急。”李道说:“这里挺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身体轻轻依偎,雨滴在伞面上奏着欢快的音乐,不说话都觉得时间慢下来。

    顾津手机在兜里振动了下,进来一条消息。

    她拿出来看,是赵旭炎发来的。

    顾津回过去一条。

    “他很照顾你们?”李道在身后问。

    顾津一愣,晃了晃手机:“他说店里新来的海鲜,给留了一份。”

    “看见了。”

    顾津:“...”

    顾津组织了下语言,隔了会儿,抬头看着他:“其实我没有特意等你。”

    李道说:“我知道。”

    她现在还能站在他旁边,他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李道捏起她的下巴,唇覆上去,吮吻温柔而紧密,说话却霸道:“叫他以后不用留了,我会买给你。”

    顾津轻笑,本来还想讲一下她和赵旭炎的事情,现在似乎也不重要了。

    “好。”她踮起脚,环住了他脖颈。

    从洛坪湖回来,乌云翻滚,天阴如同傍晚,转瞬间,雨势变大。

    密密实实的雨线斜着打下来,一把雨伞已经不顶用。

    李道索性收伞,搂着顾津在大雨中快速奔跑,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地面砸起薄薄烟雾。

    到家时,两人浑身都湿透,发丝在滴水,脸颊脖颈也湿漉漉一片。

    顾津将头发捋到一侧肩头,微垂着视线,去拧发梢的水。她脖颈线条被拉得纤长而柔美,雨水使得肌肤更加水润有光泽,t恤贴在身上,裹出原本该有的轮廓,布料也像临摹纸般透明,显得十分多余。

    门半开着,外面雨声很清晰,却在恍然不觉中,房间气氛安静而微妙起来。

    顾津动作顿住,忽然抬头。

    李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双眸漆黑犹如深潭,仿佛浸满那雨水,变得潮湿又深不可测。

    在狱中反复磨搓,顾津总觉得重逢后他性子变了许多,可他此刻的目光却带着危险的侵略性,和以前没有任何差别。

    两人纠缠到一起。

    激动而激烈。

    窗外天气不断变换,时而细雨如织,时而大雨滂沱。

    钟表上的指针不停歇地走着,很久后,李道终于大汗淋漓地翻下来,将顾津收入怀中。

    顾津呼吸很轻,闭眼歇着,好半天没有一丝反应。

    李道笑:“我还没认输,你倒是先不中用了。”

    顾津哼哼着,在他腰间轻挠一把。

    李道亲了亲她头顶:“喝水么?”

    顾津点头。

    李道放开她,赤足去取水。

    顾津半趴着睁开眼,看见他的背影,脸上一热,又赶紧将头埋进被褥中。

    李道很快回来,将她上身抬起,水杯直接递到她嘴边。顾津嗓中干哑,就着他的手喝掉一大半,剩下的被李道喝掉。

    两人又躺回床上。

    他搂着她,一下下顺着她的背,忽然一笑:“声挺大,我听见了。”

    顾津去捂他的嘴,掌心被他轻啄了下。

    她闭着眼仰头,把唇形给他看:“几点了?”

    李道侧头瞥了瞥:“差十分钟一点。饿么?”

    “有点儿。”

    “起来吃饭?”

    顾津懒懒的:“再躺会儿。”

    两人看着窗外的雨,有一句没一句小声说着话。

    顾津手指落在他胸口上,那里的皮肤凹凸不平,曾为护她而留下伤疤:“给我讲讲你在狱中的事儿吧。”

    李道单手枕在脑后,视线从她脸上转开,望向窗外:“没什么好说的。”

    “说说你的耳朵。”她在他脸侧点了下。

    “之前在货运码头留下点儿后遗症,后来阻止狱友自杀,头磕在缝纫机上。”他轻描淡写:“为此意外立了大功,再加上平时生活和劳动改造赚的工分,就提前释放了。”

    顾津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李道笑了笑:“没什么。”他将她脑袋按回胸口,淡淡说:“也不是我多管闲事,是他触及到我的利益。”

    为了让服刑人员受到相应惩罚和改造,严苛的管理制度和高强度的工作任务不仅对身体是种考验,精神上也要承受巨大压力,有人无法坚持,从而会走上极端道路。

    自杀事件在监狱中非同小可,不仅关系到自杀者本人,整个大队的领导、管教以及每一个服刑人员都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

    当年的改造积极分子指标会取消,一年的努力都将白费。

    “那他后来呢?”

    李道说:“活的挺好,还有两三年就能出来。”

    好一会儿,顾津轻声问:“你这样想过没?”

    “自杀?”李道轻哼:“怎么可能。”

    顾津手指轻轻触碰他鬓角,浓黑的发丝间熬出几点银霜,她把眼泪憋回去,声音有些抖:“应该配个助听器的。”

    李道牵过她的手吻了吻。

    顾津问:“平时都要工作?”

    “还要参加法律学习。”

    “吃的好吗?”

    “人性化管理,很好。”

    “住的呢?”

    “12人一间,上下铺。”

    “狱警会打人吗?”

    李道没忍住笑了下:“不会。”

    “平时没有自由?”

    “当然,不过闲着时运动一下是可以的。”李道牵着她的手放在他腹肌上,气息绷足,那里仍然硬邦邦轮廓分明。

    顾津摸了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半撑着身体看他:“绵州那边的房租你有收到吗?”

    李道眼神忽然暗了几分,每月收到钱时,是他心情最波动的时候,一面希望对方不要寄来,一面又暗暗期盼着。

    等到真的不再收到,会想她是不是彻底忘了自己,开始变得六神无主,心情也跌到谷底,然后过一两个月,又会重新有钱打来。原来是租客换了别人。

    虽然汇款方一栏不是她的名字,但这似乎成为她与他之间的唯一关联。

    李道就在这种矛盾心情中一日日熬过来。

    他回答的简单,“收到了。”

    顾津又问:“那你”

    “十万个为什么?”他刮一下她鼻尖,翻身压上去:“缓过来了?”

    顾津的话堵回喉咙中,被他拉着又做了一次。

    不知过多久,外面的雨停了,饿过劲儿,中午饭也省了。

    两人腻在床上,耳鬓厮磨,絮絮说着话,想把这几年彼此缺失的那部分全部填补回来。

    院中的石榴树飘落几片花瓣,叶子被雨水洗刷过,片片青翠欲滴,有鸟儿在枝头跳来跳去,欢快地唱着歌。

    乌云不知所踪,天空渐渐晴朗,太阳出来时刚好落在西山头。

    空气中仍残存彼此相融的甜腻气息,还混杂着新鲜湿润的泥土味。

    李道轻轻亲吻她额头:“幸好你还在。”

    顾津抬起头慢慢说:“幸好你回来了。”

    “没我,你可能过得更好。”

    “我知道。”顾津眨了眨眼,再吐吐舌:“总不能万事顺意。”

    李道垂眸看着她,声音沉沉入耳:“你在意的,在别人眼中一文不值。”

    顾津又枕回他胸口,看着窗外,轻声说:“有什么关系呢。”半晌,又说:“又有谁知道呢。”

    第二天,李道返回上陵。

    一个月后的某天晚上,顾津收到他的短消息,只有几个字,叫她去洛坪湖。

    顾津心中纳闷,换了身衣服迅速赶过去。

    穿过一片低矮灌木丛,还未看见湖水,就听砰砰几声闷响,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头顶骤然绽放。

    顾津停下,屏住呼吸抬头看。

    整个天空都被绚烂的颜色点亮了,姹紫嫣红,层出不穷,一道道彩色光线像从天边流泻的瀑布。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顾维同邻居换的那根烟花;想起在高塔村时,李道为她过生日用的手持烟花;想起那年正月初一,赵旭炎吻她,她抬起头看到的烟花暗影。

    顾津眼眶湿润,慢慢朝前挪着步子。

    每一次心情都不同,但都成为过眼云烟,只有蹲在湖边那男人才最真实。

    有所感应般,李道也看见了她。

    他嘴角衔了根草,叠腿蹲着,烟花在他侧面绽放,他在笑,朝她勾手。

    顾津走过去。

    李道臀部一沉,坐在地上:“来。”

    顾津用力吸了下鼻子,把手递给他,闷声埋怨:“你不回家,这是搞什么啊?”

    李道让她坐在怀中:“小姑娘不都喜欢?”

    “谁说的?”

    李道挠了挠鼻梁,有些难为情:“苏颖。”

    “真是个老掉牙的主意。”她表情嫌弃,却又偷偷抹眼睛:“那又是什么?”

    “帐篷,你没见过?”他逗她。

    旁边架着一顶红色帐篷,里面燃着灯,透出一丝柔和而温暖的光线。

    “我记得有人说,她没露过营。”李道贴在她耳边:“怎么样,今晚试试?顺便再来个露天的。”

    顾津转头,他脸上挂着邪气又无赖的笑,亦如从前。

    她泪流了一半就憋回去,咬着下唇,曲肘顶他。

    李道勾唇一笑,低下头与她接吻。

    很久后,再分开。

    焰火已经熄灭,暗影仍留在天空。

    他和她相拥坐着,望向平静的湖面,都不说话。

    半晌,“顾津。”

    “嗯?”

    “津津。”

    “我在。”

    顾津没有抬头,但他知道她说了什么。

    就像那时候他躺在担架上,被人抬出深林。

    他迷糊中唤她的名字,听见应答。

    他勉强睁开眼,看见了她,还有蓝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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